一、 保守右派執政與左翼力量的渙散
     法國保守右派的沙柯吉已於上月十六日就任總統,而在6月17日國會大選裡,沙柯吉的保守右派雖未如預料大勝,但還是在577總席位中過半數與盟友共獲得314席。顯然,沙柯吉有充分的行政與國會權力來全面推動他所矢言的新自由主義政經政策。他不僅要全面翻轉目前法國還保有的社福體制,更將重新提出歐盟憲法公投,徹底進行壟斷資本主義政策。
      法國保守右派全面政治勝利的另一面,就是多年來有著穩固實力的泛左翼政治力量的潰散。目前法國泛左翼最大的政黨,這次進入第二輪總統大選候選人賀雅爾的社會黨,雖微幅增加席次到185席不致於泡沫化,但社會黨在未來法國政壇裡將失去實質影響力,再也無法如過去以社會黨人身分擔任總理分享部份政權了。
      法國政權的全面轉換,標誌了法國政治進入了新的歷史階段,反映了三方面的現象。其一,資產階級右派已團結一致,推出最有效的政治代理人來全面掌控政局,摩拳擦掌地準備大幹一場。其二,過去形式上的左右共治的特殊生態已告結束。其三,過去標榜左右共治的社會民主派的社會黨實力受挫、泛左翼在政壇的力量渙散。
      法國政局的變化,乃是多年來法國左右各黨派長期互動下的結果,更有其客觀的社經背景。本文以台灣左翼的立場,針對法國大選之政治意義與左翼陣營勢力的變化,提出分析,以為台灣左翼運動發展的借鏡。

二、 歐洲先進國資本主義的政經背景
     法國當前的政治局勢深受十年來歐洲資本主義發展的影響。近年來,歐洲各先進國雖然成功地將歐洲整合為一體性的區域經濟,並透過全球化資本主義運作來攫取全球各地利潤,但始終無法阻擋整體性的平均利潤率不斷下降的總趨勢。德法義等國經濟成長率長年在2%以下、失業率約在10%左右(德國高達13%)、而法國政府財政赤字更陷入空前危機(政府債務餘額佔GDP比率為79%)。
      在這經濟困境裡,社會貧富不均、階級對立現實就日益尖銳發展。與戰後先進國的勞資「歷史妥協」不同的是,這回資本家不再讓步了。十餘年來,資產階級政權透過新自由主義的各項政策,如擴大開放東歐外勞並加深歧視和剝削、不斷縮減公共服務業、削減社福支出,並企圖以資本自由流動、剝削外籍與青年勞工為主導精神的歐盟憲法,來徹底進行歐洲壟斷資本主義的發展。
      換言之,在先進國資本主義敗像已露的關鍵時刻裡, 資本家的利益必須擺在第一位,整體社經政策必須全力配合所謂「資本邏輯」;若不如此,資本家就要破產了。在資本主義生死存亡的關頭上,先進國需要一個強悍的政治領導者,他一方面要有群眾魅力被各方接納,以便能掌控政局;另一方面,他必須堅定而無畏地大力執行新自由主義政策,以挽資本主義狂瀾於既倒。
      過去能夠進行階級調和的條件,即資本家能將不斷增長的多餘利潤分出少許零頭來安撫勞工階級,如今已不存在了,因為資方已無多餘的利潤,透過社會福利、加稅等方式來與勞工妥協。所以過去扮演著勞資雙方階級調和者的中間派政府 (各社會民主派別的政黨)就不再有執政的空間。
這客觀的政經利益大勢,主導了先進國政局變化的趨勢。近年來各國保守右派政黨紛紛重返舞台,例如美國共和黨的布希政權、德國基督教民主聯盟的梅克爾。而即使在位而打著左翼、社會民主派旗幟的歐洲政黨,如英國工黨、法國社會黨等的政策也早已大幅向右轉。在這脈絡下,法國社會民主派立場的社會黨實質上就未戰先敗了。

三、左右共治的意義
     多黨派林立一向是法國政治的特色之一。另一個特色就是,在八十年代之後,往往沒有一個政黨能掌握國會絕對多數而必須謀求議會裡的黨派聯盟、組成聯合政府執政,而在法國雙首長制下,總統與總理內閣有時是分屬於左右不同陣營,所以是左右政黨共同分享權力,這謂之為左右共治。
      但法國左右共治的內涵是名左而實右,實質上不過是社會民主派的立場(雖有相當程度的社會福利政策,但卻是以保衛資本主義私有制、法國資產階級全球利益為目標)。左翼政黨若滿足於這左右共治生態下掌權,就不過是以左翼政權之名來執行右派基本政策而已。從資產階級統治霸權的操控策略來說(葛蘭西的Hegemony),左右共治可說是保守右派無法完全掌控政局時的有效統治策略。
      這種利用階級矛盾而執行的妥協政策,乃是階段性質的執政。一旦法國資產階級找到他們自己最佳的代理人,如過去的戴高樂或今日的沙柯吉,或是法國資本主義面臨了存亡危機時,則這形式上的左右共治、社會民主派政客都會被一腳踢開,回歸到保守右派執政的基本面。
     以此來看,左右共治只對資產階級有利,而它對於左翼力量的發展就有如飲酖止渴,表面上給予了左翼政黨渴望的執政機會,實質上卻一步步斷送了左翼的政治生機。
      這次法國大選的結果,深刻地證明了上述的歷史教訓。

四、法共、社會黨的左翼聯盟與左右共治
      左右共治,必須在主客觀條件下的配合下才會應勢而成的。一方面,傳統的右派陣營裡缺乏一位群眾魅力領袖來統合各方力量,或是當時經濟背景能提供社會福利政策來進行階級調和等等,這才有中間派、社會民主派登台擔綱、穿梭左右之間的機會。另一方面,則是左翼陣營裡必須出現一位長袖善舞能統合各方矛盾的機會主義者,不僅能在階級夾縫中生存,還能善於利用這階級矛盾來建立自己一時的統治地位。
      戰後法國政壇的兩大歷史人物, 保守右派的戴高樂與泛左翼的社會黨密特朗,充分反映了這段左右共治的歷史發展。戴高樂雖早就在69年下台,但他塑造了右派政客強勢執政、中央集權的風格,培養了一整代右派領袖級的政客。這次大選中許多跳出來參選的右派黨派,幾乎都是當年戴高樂集團一脈相傳下來的分支。但自戴高樂之後的三十餘年,右派陣營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如戴高樂有個人魅力、強勢果決的領袖出來,甚至是每況愈下。
      另一方面,法國左翼政黨有其社會基礎與深厚的左翼政治文化傳統。許多菁英知識分子,如沙特、阿圖塞與傅科等都支持或參加過法國共產黨(法共)。戰後至七十年代中期以前,法共是左翼最大的政黨。由於法共在二次大戰時積極參與反納粹的反抗軍組織而贏得群眾信賴,在戰後至六十年代是反戴高樂陣營裡最大的團體。整個六十年代法國文化知識界瀰漫著普遍左傾風潮,尤其是68年的學運與工運風潮,都使得法共政治實力迅速高漲。在69年戴高樂引退後的總統大選時,法共候選人得票率高達21%,是第三高票。
     然而法共並未好好積累、拓展左翼群眾力量,原因有三。其一,法共一直是蘇共斯大林主義的忠實信徒,戰後以來全面地支持蘇聯反動的國際鎮壓、侵略政策,如五十年代的鎮壓匈牙利、六十年代鎮壓捷克、七十年代末的侵略阿富汗等。其二,黨內厲行官僚威權主義,毫無民主作風,動輒開除異議份子。其三,對外則是宗派主義作風,毫無團結與領導左翼廣大群眾、各黨派的路線與視野。由於在國際主義路線與運動觀上附屬於早已變質的蘇共政權,法共基本政治路線就已偏離了革命馬克思主義的願景,而黨內官僚主義與宗派主義的組織路線,限制了法共掌握運動正常發展的脈動。在這些侷限下,法共政治空間越來越小,力量逐漸渙散。到了七十年代中期,她的左翼群眾實力已落後於後起之秀的密特朗的社會黨。
      在73年,法共與密特朗簽署議會聯盟的共同政綱,到了81年總統大選的第一輪投票結果,密特朗遙遙領先法共候選人,成為左翼陣營的共同領袖,於是在第二輪投票時左翼團結集中選票,使得密特朗勉強過半數而當選。
      密特朗從81年當選一直到95年執政了14年,是戰後迄今任職最久的總統。在這漫長的執政歲月裡,密特朗的個人聲望與社會黨支持度上升到歷史的高峰。但這一切個人與政黨的私利,是以社會黨完全拋棄了執政初期一點點的社會主義理想為代價,由中間偏左轉向於中間偏右的政策而取得的。
密特朗一上任就組成左翼聯盟,推動銀行、保險業與國防工業國有化,這馬上招致大資產階級的揚言撤資、歐洲共同市場各國的反彈、美國警告等等空前壓力。密特朗的中派色彩在這考驗下暴露無遺,一年後就倉皇地停止這公有化的政策。到了84年,他就徹底放棄社會主義色彩的政策規劃,完全臣服於歐洲共同市場的機制,甚至導致了左翼聯盟的解散也再所不惜,因為密特朗深知,大資產階級利益是得罪不起的。到了86年,國會大選社會黨淪於少數黨之後,密特朗放棄與其他左翼聯合組閣的機會,放手讓保守右派席哈克擔任總理組閣,這就是第一次的左右共治。到了93年,社會黨由於貪腐問題而國會敗選後,又進行第二次左右共治。
      密特朗任內的左右共治,不僅維持了政權穩定而且能有效治理。主流媒體認為這是密特朗主義特色、法國政治奇蹟等。但這其實一點也不神奇,因為密特朗社會黨政策早已由中間派轉為更向右派靠攏了,名左實右了。密特朗的社會黨執政一點都不會妨礙資產階級的利益,他溫和的社會福利政策也是當時法國資本主義能夠負擔的,而他的人道主義形象更有助於階級調和的假象,以維繫資產階級的實質統治。
      正由於所謂社會黨的政策與保守右派利益沒有實質的矛盾,所以即使後來換上的右派政客當總統但國會右派政黨是少數時,就依然可由社會黨來組閣(席哈克當總統而喬斯潘組閣),即1997年至2002年五年期間的第三次也是最久的左右共治。喬斯潘的政策乃是中派的一貫立場︰一方面建立全國醫療健保制度、縮短工時到每週35小時,另一方面則擴大私有化領域經濟,確保私有化體制運作。在這次的左右共治裡,過去退出的法共這回則回鍋擔任青年體育、運輸部長。
換言之,經過多年來的運作經驗,法國保守右派與社會民主派(如社會黨)、中派(如綠黨)等都已非常習慣這種政權共享、階級調和的左右共治。這不僅維持了各方統治集團的政治和諧,而且也嚴重腐蝕了過去號稱激進左翼的法共政治立場,使其開始靠攏而被收編到這體制內。

五、法國左翼的現況
      簡單的說,左右共治全面收編了泛左翼的反體制的澎湃動力。當泛左翼力量一點一滴不斷被吸納到統治體制內後,左翼群眾支持力道就逐漸渙散而去。當社會黨、法共以及其他各泛左翼的小黨派加入了左右共治體制後,這些個別政黨與政客雖獲取了政治利益,但他們所執行的政策卻不是滿足勞動大眾迫切現實利益的訴求,而是向右靠攏的全球化、全面私有化的政策。
      但在法國資本主義獲利日益困難的現實下,這左右共治並不能真正解決階級日益激化的矛盾衝突,只能維持暫時性的政治穩定而已。當資產階級與勞動大眾的利益衝突上升到決戰階段時,即使是形式上左右共治也無法容忍,溫和的改良主義也失去了物質基礎。當左右共治時代結束時,也就是法國中間派等社會黨、法共等鞠躬下台的時刻。
      法國資本主義的惡化所帶來的轉變,不僅是上層政治權力分配的格局,也鮮明地表現在基層群眾的生活現實衝突中。法國左翼的真正力量泉源絕不是政治舞台上的權力分配,而是勞動群眾的每日的生活現實抗爭。
      事實上,這幾年來法國社會階級的衝突是與日俱增,其抗爭的規模與層次是日益擴大。例如,03年爆發了幾乎是全國性的大罷工;05年百萬群眾上街頭,共同抗爭歐盟憲法草案;同年,大量青年在巴黎郊區抗爭族群歧視;06年,青年與工人大規模抗爭青年初次就業法等等。
     這意味著法國左翼力量從來不缺乏客觀的條件。目前當急之務,在於真正的左翼政黨如何去組織、領導這些不斷出現在街頭、職場、學校、社區內抗爭的新生群眾力量,從而在政綱上提出既有前瞻性的社會主義願景,又能針對時局與現實條件,提出當下的抗爭訴求,以將現實的抗爭聯繫到終極的理想上。
      以此來看,目前法國左翼陣營裡的LCR( Ligue Communiste Révolutionnaire,革命共產聯盟,第四國際的法國支部)在這此法國大選的方向與策略,就非常有進步意義 。
      針對這次大選,法國泛左翼曾多次協商要組成聯盟,希望能集中力量共推一位總統候選人來競選。但LCR提議說,他們認為社會黨是形左實右的政黨而不是左翼陣營一員,因此要組合泛左翼聯盟的先決條件是排除社會黨,而且左翼陣營不應參加社會黨聯合政府或由其主導的議會聯盟。其次,革命左翼各團體的合作基礎,在於大家所提出的共同政綱能否向飽受新自由主義攻擊的法國人民,指出反對資本主義的道路,如在歐洲憲法、歧視移民、打擊青年勞工權益等反動政策上,堅守反對立場。
      LCR指出,倘若左翼陣營,不問政治原則,只會重蹈97至02年左右共治的錯誤。LCR強調,左翼陣營面臨的抉擇是︰要繼續依附在社會黨旗下來左右共治,還是在政治獨立與自主的基礎上,踏實地發展自己左翼的運動力量。
      然而,大多數左翼黨派認為勝選考量以及共組聯合政府才是壯大運動聲勢的好手段,反對LCR的見解。最後左翼陣營協調失敗,大家各選各的,而沒有一人能過百分之五得票率。
      選後,許多左翼份子指責LCR是教條主義、宗派主義,但客觀的現實卻是LCR是左翼各黨派裡選舉結果最好的政黨。他們的候選人這次得票率4.08%保持了基本實力(上次4.25%),其餘各黨派,如法共慘跌到2%(上次3.37%)、另一位激進左翼派的參選人(工人鬥爭派)暴跌到1.5%(上次5.72%)。在整體左翼陣營力量大幅萎縮的格局裡,唯有LCR保持實力已成為目前左翼的後起之秀了。
      LCR今日的相對成功,並不是偶然的。據了解,近年來他們深入從事基層青年與工人政治工作,表現出堅定的政治理想與積極抗爭而獲得群眾真正的信賴(在02年選戰裡,他們參選人在25歲以下的選民中得票率高達13.9% )。
      在今日階級矛盾日益深化的現實裡,未來法國左翼的新生力量是可預期的。今日左翼黨派選戰的挫敗,乃是多年來陷入左右共治、階級調和的泥沼後的結果。只要法國左翼政黨能從這歷史經驗中總結教訓,痛切了解左翼力量的基礎不在一時的權力分享,而是從客觀的矛盾抗爭中產生,從而踏實地積累實力,法國左翼運動絕對有其光明遠景。
      當法國資產階級右派已團結起來要全面壓制社會進步力量時,當妥協與點滴改良路線已證明此路不通時,當左右共治已隨風而逝時,法國進步左翼同志更必須在明確社會主義目標與不懈的日常抗爭中團結起來。
      願以此與全球、法國與台灣的左翼朋友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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